1
他们这个家庭就像是不得不居住在高楼大厦中的猛禽，用铁丝、衣架、塑料片、散落的树枝，东拼西凑地建了个不像样的巢，颤巍巍地搭在哪个栏杆的夹角处，但还是有好几只雏鸟在这里成长到足以飞离。
斯蒂芬妮不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家庭，就算她的家再混乱再混蛋，她也只是从自己家的小窗看到了对面高楼边上的鸟巢，忍不住攀上去看一眼。
度过了最执拗的阶段，她不再想加入这个家族。别误会，她当然还算是义警小团体的共犯，但不是由蝙蝠侠硬生生粘在一起那一团。可以为彼此交付生命却别扭地交不出一句心声，即便是最善于表达的迪克也抵不过认可与自尊的一口气，好像憋着总能证明什么。
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斯蒂芬妮再明白不过了，他们的每一个冒险都是争取来的，想想提姆对小崽子是什么看法，争取，争取，向那一个沉默着伫立在他们面前的黑色背影抬起头。她参与其中，便无法对布鲁斯的诅咒置身事外，但那一切之后她无法承担所有的后果，到头来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游戏规则让他们得以存在。
这从来都不只是为了他人，否则他们不如当个警察，当个用自己的身份乐于助人的无名氏，而不是把大半个人生都投在这上面——对某些人而言根本是整个人生。是关于自己，可恨的可怜的家庭背景或是其他什么，对于被帮助的人被拯救的世界，这点故事不是他们所好奇的，只在他们内心一次又一次地燃起些火来。
而真的算只猛禽的海伦娜只对那些“蝙蝠侠如是说”嗤之以鼻，他们扎根在这里就真能将哥谭视为自己不可侵犯的领地了？她的家人的污浊和鲜血都深浸在哥谭的土地里，这座城市从不属于谁，她在这里的行动也绝不需要法外的规则事先盖上许可章。义警并不是真的执法者，她也不把任何执法者放在眼里。
所以她向来觉得蝙蝠崽们不过是没断奶又深陷在追求认可的父亲情结中，如果有一个作为罪犯的父亲只是个苗头的话，和布鲁斯接触只会让斯蒂芬妮的那些问题恶化——她已经看过一个虽然会违背军令但依旧满心系在蝙蝠身上的孩子了，更不要说另一个不算孩子的蝙蝠信徒。海伦娜是并不自认虔诚的信教者，她最明白信仰给人的动力，如此便不必再对他们的狂热感到不解。她顶多承认那是个蒙面斗士们的优秀参考范例，把面具边上的角稍稍立起来，哦，蝙蝠镖也是个可以参照的便携武器，一切都是出于效率的考量。
一开始她想劝斯蒂芬妮离开本不应搅入的战场。
无论如何她的双亲还健在，干些小打小闹的犯罪他们也总能制止，哥谭为罪恶划出了灰黑的光谱，探在旁边的受害者本可以躲开深渊的巨齿，那孩子太天真，抱着趣味和理想跳进去就等着被撕碎吧。但她随即意识到这绝非劝回一名战士的理由，蝙蝠肯定早在她之前狠狠击回了斯蒂芙的热切。
如果她再在此时当什么前辈导师，难道和布鲁斯一样担当发出认可函的人了吗？不，哪怕女孩还是会咬着牙一棒子打在壮她五倍的罪犯身上她也绝不阻拦。
她得趁机把弩箭扎进去。
2
海伦娜后来回到哥谭的时间并不多，仇已解，看着某些人的翅膀老是遮住月光可不是那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尤其是这里的夜晚已经足够暗了。离开了活力过剩的中学，见见已经升入大学的年轻女孩也能让人舒心些，不再把金发藏在面罩后的斯蒂芬妮更耀眼了。
“那也会让你成为更明显的目标。”第一次看见身着蝙蝠女孩制服的斯蒂芬妮时她忍不住说。
“做了点调整……这是句关心吗？贝蒂内利老师。”斯蒂芬妮本想说句蝙蝠女孩间的专属戏弄，但想起她所听闻的卡珊之前的故事，还是换了个话题，绕着自己的金发把眼罩也摘了下来，侧着头等待海伦娜的反应。
“不，布朗小姐，这是警……”海伦娜把换下的装备挂回隐藏衣橱，这才转过头，轻快的语气却一秒扭曲了起来，“斯蒂芙！你在干什么？”
啊哦，斯蒂芬妮想收起那句野性的评价，现在的海伦娜看着像是在捣蛋学生面前无力保持庄严而一扔粉笔摔门出去的可怜教师，她做了什么？还是布鲁斯或提姆跟踪在她背后暴露了海伦娜现在的住址，虽然他们显然早就知道了？她张着嘴，手里忍不住再用了点力——这会儿整瓶番茄酱都盖在冰凉的意面上了。
于是女孩讪讪地转过头，很好，没人，她便抓起叉子拌了拌囫囵塞了一坨面进嘴。
一向作为严厉大姐姐的女猎手失态地发出了一声哀叫。
那坨被玷污的意面没有堵住回应她的关心，斯蒂芬妮闷着声问怎么了，总算咽下去这一口后才喘了口气，说：“别担心，我留了另外半碗，番茄酱管够！”
海伦娜总算挤出一句：“你不能这样吃意面，番茄酱禁入，蘸薯条的那种严格禁止碰到我煮好的面上。”
“但是它就放在桌上，在揍了三只鳄鱼那样大的混账之后真的很饿嘛……要不我重新放进锅里洗一下？”她瘪了瘪嘴，但慌张起来。
“……你看见我胸口的十字架了吗。”
她的视线躲闪着，还是落到了海伦娜的胸口。“……你已经换了衣服。”
“不，斯蒂芙，十字架在我心中，保护我免受美国人对食物的玷污和青少年的视线的侵扰。”这时她倒是无奈了起来。“那是你的神奇男孩上次带来配速食的。我不排斥美式快餐，但，不，你不能混在一起这样吃。”
女孩的委屈更具象化了。“提姆竟然在我之前就过来过——？！”
“是蝙蝠侠派他来欢迎的。总之，把那盘倒了，那是我被叫出门前准备的，冰箱里还有生的，现在煮还来得及。”
“没关系我真的超饿多谢款待待会为你带来布朗家今天的饭绝对美味！”她便让那流着意大利血液的同伴紧闭着眼甚至不敢深呼吸缓一口气。番茄很好，但海伦娜不想闻到番茄酱的味道而看到那画面。
是的，海伦娜自己的身份还是这个美利坚的国籍，她也无意为贝蒂内利这个姓氏捍卫什么尊严，但她得对得起自己的舌头，对得起在意大利经受的训练，对得起训练后缓解疲惫的热腾腾美味。仅剩的善意和控制力只够她提醒一句：“别吃太饱，我必须让你尝尝正宗的家常意面。”
斯蒂芬妮安顿好自己的胃抬起头，正看到一向利落如鹰的海伦娜系起了围裙，长发松松地绑着，探着锅的温度，烤箱旁边放着一包拆开的面。呃，那是面吧？虽然看着宽了些。她不好意思起来，悄悄在一边洗完了盘子，凑近了问需不需要帮忙。
海伦娜板着脸与她对视，在斯蒂芬妮终于忍不住移开视线时才笑了出声。“振作点，女孩，帮我炒一下洋葱末，但别自己加任何东西。”
其实这并不是很难，尤其是有人在旁边控制着火候和配料的量，这就像是派对前一起准备大餐一样快活。看，慢慢散出的食物香气，任务之后赤着脚踩在家里的随性，还有恰到好处的陪伴。
但偏见，是偏见让新晋后厨小工觉得这可能不比在布鲁斯和芭芭拉和卡珊的共同凝视下空翻简单！虽然她是一向勇往直前的斯蒂芬妮。下过厨的人都知道加佐料几乎是肌肉记忆，所幸海伦娜家调味品的位置不同而不至于小手一抖引爆文化冲突。
美食是需要耐心的，但明明可以不用这么麻烦，这就是番茄酱的妙处。斯蒂芬妮一边炒着肉酱一边腹诽，当然不敢在意裔面前这么说，香味飘在她的面前，消耗巨大的超级英雄机械地翻着腕头脑发昏，挨在她身边的美丽监工更让她心慌。
海伦娜还是看出了她莫名的紧张。“先去洗个澡把你这一身下水道味冲掉，洗完来吃饭。”
“OK妈咪！”她缩着肩后退着逃离了厨房。
